最近有部片子,导演的发言,遭到不少网友的抨击。
导演是女导演。
网友也是女网友。
她说,“身为女性导演享受到了非常多红利”。
她们说,“身为女性导演却背刺女性”。
到底怎么回事?
这部片值得聊一聊。
野蛮人入侵
Barbarian Invasion
目前豆瓣7.5,如果抛弃争议,算是近期口碑不错的一部片。
由马来西亚导演陈翠梅自编、自导、自演。
宣发一开始也给影片打上了“女性电影”的标签,海报上也写着“当一个女人决定抢救自己的人生”。
电影里展现女演员在生育之后,带着孩子参加剧组活动受到的影响,身心的摧毁、情绪的波动,让当下很多职场妈妈们共鸣。
《野蛮人入侵》此前就入围上海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并拿下金爵奖评委会大奖。
陈翠梅以自己的身体经验拍摄了《野蛮人入侵》,影片以戏中戏的方式展现了导演对人生的自我思考,回归到野蛮人以原始的身体感知世界。
戏中戏在电影里顺滑地转换,生活与电影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
女性困境、动作、谍战、戏中戏、禅意等混杂的多种元素,多像我们多巴胺般的生活,多彩混搭,另一番趣味。
正如导演在电影里说的那样“年轻时,我们以为电影是一切。现在,一切都可以是电影。”
谁是野蛮人
影片中最突出的其实是对野蛮人的刻画。
生活在现代的野蛮人是怎么样的?他是如何摧毁我们的生活?
孩子是第一个野蛮人。
陈翠梅第一次对“野蛮”这个词有深切体会,是她看到哲学家汉娜·阿伦特在书里写到:“每一个小孩的诞生,都是一次野蛮人对这个文明社会的入侵。”
电影中,影后李圆满(陈翠梅 饰),在生完孩子3年后复出。
孩子总是影响母亲活动,孩子无理取闹阻止母亲去洗手间、和武馆的人动手打架、干扰母亲和导演讨论工作。
她像无数妈妈一样抱怨孩子给自己带来的痛苦。“一旦成为妈妈,你的身体是属于这个社会的。”怀孕的时候,大街上遇到的陌生人都可以来摸肚子。
而她认为母亲只是孩子来到世界的通道,类似于某种更高级的3D打印机。
李圆满这次接到的本子是饰演一个精通五国语言,很会打架,但失忆的女子。
原本她想找个武术替身,因为生完孩子后,她身体都垮掉了。
导演坚持送她去东南亚武术协会训练一个月。
协会的罗师傅(李添兴 饰)是李圆满遇到的第二个野蛮人。
她刚开始穿着厚底鞋连跳绳都很吃力。
她需要学习用大街上随手可得的工具跟师兄师姐打斗。
训练戴着头盔被击打时不能闭眼。
当她问“什么是自己”时,师傅猛地给她一拳,她下意识用手臂护住自己。
他一边向李圆满出击,一边质问“谁在痛”“谁在挨打”“谁在躲”。
李圆满在被殴打的疼痛中,找到了自己。
孩子让李圆满身体变成了废墟,习武让她的身体开始重建。
习武的目的是拍一部电影。
片中的电影导演胡子杰(张子夫 饰)是第三个野蛮人。
前面两个野蛮人让她感受到身体的痛苦,而导演不断强迫李圆满做自己不情愿的事情。
学习武术、和前夫搭戏、甚至要求让出女主之位。
在这些野蛮人的刺激下,李圆满也变成了一个用身体对抗的野蛮人,集中精力躲开所有挥向自己的拳头。
她不再在意孩子对她的干扰,也不再抗拒前夫成为自己的搭档,她把自己当作没有任何思考的野蛮人。
她领悟了僧人所说的:“你的身体不是囚禁灵魂的牢笼,你的灵魂才是囚禁身体的牢笼。”
成为野蛮人之后,她发现原本困扰她的很多问题都得到了解决。
孩子对身体的伤害会随着时间慢慢恢复;习武的疼痛会因为自己熟练掌握技巧而减轻;为这部片子所做的努力都会回馈到自己的生活中。
生活还是电影?
为了能在电影里成为野蛮人,陈翠梅和李圆满一样坚持训练自己的身体,自由搏击、巴西柔术,花了不少时间训练,直到现在她在路演途中也会去到各个武馆,练习巴西柔术。
电影风格也跟人一样,具有野蛮生长的气质。
例如,无处不在的迷影梗生猛自然地融入了电影叙事里。
影片一开始提到的洪常秀也是陈翠梅喜欢的导演,这和影片前半段随性聊天,探讨哲学问题的气质暗合。
戏中戏拍的就是东南亚版《谍影重重》,其中不仅有对武打戏的还原,例如是用随手获得的工具与对手打架,动作快捷凌厉。
女主被救起后,一个人在长椅上醒来,遇到两个警察,身体本能发应跟他们打了一架。
和《谍影重重》里的男主角杰森一样,女主失忆后对“我是谁?”的追问也贯穿全片。
身为马来西亚人,陈翠梅也会很多种语言,和电影里的女主一样,她也经历过因为多样的语言,陷入对自我身份认同的迷惑中。
除此之外,李圆满学习武术是导演小时候看香港武打片的回忆。李圆满这个名字也是来源于小时候看的一部香港武打片的女主角李赛凤Moon Lee。
影片中有一段模仿《黑客帝国》的场景,僧人问戏中戏里的女主选择“红色药丸”还是“蓝色药丸”?
女主发现无论自己选择哪个,都是酸涩的果子。
这让她明白只有把身体锻炼到不再在乎选择,才能达到内心的和平。
在现实生活中,陈翠梅有次遇到的一个和尚,得知她拍过电影,会和她说《黑客帝国》《盗梦空间》都是可以用来解释佛法的电影。
但陈翠梅在电影里加入这些并不是想要增加迷影梗的乐趣,这些都是她来源她的个人生活经验。她和导演朋友聊天的时候,也经常会聊电影话题。
在她眼里,电影和生活的界限本来就很模糊。
同样的,《野蛮人入侵》中运用的“戏中戏”,将演员生活与拍戏情节模糊化,让人分不清是从哪里就进入了拍戏情节。
直到观众通过前面铺垫的线索,才慢慢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戏中戏的拍摄情节里。
整场戏中戏就像是导演制造的一场电影梦,从梦里走出现实,李圆满也像女主一样成为了野蛮人。
杀青后,回到演员的李圆满,看着前夫和孩子在玩耍,她不再纠结自己身上作为母亲、前妻的责任,和戏里的女主一样与这个世界达成了和解。
影片最后,导演走过的地方都变成了平静的海面,他把刚刚在手里舞动的棍子丢掉。
这是习武的最后阶段,从练习长兵器到短兵器,最后是自己的拳头。
丢掉武器,代表他选择相信自己身体的力量能抵御一切。
陈翠梅的生活经验让电影技法在电影里自然展现。与此同时,她在演电影的过程中,一些情绪的发泄也变得真实。
在电影里,有个情节是在拍摄中临时增加的。
李圆满得知自己被替换掉之后,她一个人在房间里收拾东西。
把救生圈里的气慢慢放掉,她感觉救生圈被放气的状态和当时自己崩溃的情绪很像,她忍不住趴了上去释放悲伤。
在拍电影中,重现自己生活中的困惑,感受身体的变化,情绪的变化。
就像陈翠梅她喜欢皇帝的新衣里,那个戳破了谎言的孩子,“偶尔我们需要那个天真的不会表演的野蛮人。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一切都是电影
电影开头,导演胡子杰讲了一个故事。
有一个年轻人来挑战宫本武藏。在决斗的关键时刻,宫本武藏故意让年轻人对著刺眼的阳光,一瞬间把他杀了。
导演说:“对那个年轻人来说,剑就是一切。对年老的宫本武藏来说,一切都是剑。阳光是剑,时间也是剑。”
“一切都是电影”。
是这部电影的起源,张翠梅把拍电影当做是一种修行。比起“女性电影”,她更愿意把它归类为“哲学电影”。
一场由自己的身体经验完成的实验性电影。
原本这个电影项目在陈翠梅计划在生完孩子后就开始,但因为坐月子,孩子一直闹腾的情况下,推迟了三年才开始。
与此同时,陈翠梅意识到,生完孩子后,她的身体并没有完全恢复,跳绳时能明显感觉到所有脏器是垮的。
和电影里的熊孩子情节相比更糟糕的是,陈翠梅拍摄时带着孩子去剧组,因为孩子太过顽皮,工作人员都让她别再带来。
在与野蛮人们的接触中,陈翠梅对野蛮人的看法也发生变化,“开始我以为小孩是那个野蛮人。后来觉得所谓的文明社会,其实是对每个个体的侵占和控制。而我想做那个不文明的野蛮人,狠狠地打破文明秩序。”
影片中,习武期间,李圆满把孩子托给了导演助理照顾,她把吃的、玩的、安全问题都事无巨细地交代清楚之后才离开。
但孩子还是逃走了。李圆满不得不放下工作去找孩子。
当李圆满终于找到他,才发现,原来他在和刚认识的朋友玩捉迷藏。
这让她意识到一个问题,关起来并不能解决孩子的安全问题。
于是,李圆满带着孩子一起来到海边,练习瑜伽和武术动作。
海洋的广阔,让儿子不再逃跑。
这部分其实源于导演陈翠梅自身经历,她在海边长大,小时候父母并不会管孩子跑到哪里去了,到点就会叫人回去。
但现在人们,包括她自己都很害怕孩子走失,害怕被人拐走。
尽管通讯、交通越来越发达,但现代很多环境已经不适合小孩子生存。
不仅农村,就连现代都市也缺乏孩子玩耍的空间。
一些大型广场,有很多潮玩的空间,却没有设置儿童游玩的空间。
商场里的游乐设施和手机上的游戏,让所有的童年乐趣,似乎都变成了一场金钱交换。
在拍《野蛮人入侵》之前,陈翠梅还以为自己已经无法拍电影了。
后来陈翠梅还凭借电影拿了一个演员奖,虚构的电影情节变成了现实,这让她感觉很神奇。
回到导演的“言论风波”。
Sir反而已经觉得没必要解释了。
因为对于一个导演而言,最有价值的表达和思考都已经放在了电影里。
至于言论上的清算,其实是浮躁而乏味的枝节,起码对于真正的影迷而言。
毕竟比起“对”。
“真”才是电影更大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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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助理:坂元家的小二